谷雨:曹植《七步诗》在俄罗斯
在我国文学史上,父子兄弟文名盖世者当推“三曹”——曹操、曹丕与曹植,“三苏”——苏洵、苏轼和苏辙。然而若论人品与亲情,苏氏与曹氏则成鲜明对照,苏轼与苏辙手足情深,而曹丕与曹植则骨肉相残,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曹丕逼迫曹植写的《七步诗》。
《世说新语》最早记载了这一悲剧性事件:“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作诗,不成者行大法。应声便为诗曰:‘煮豆持作羹,漉菽以为汁。萁在釜下燃,豆在釜中泣;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?’帝深有惭色。”
罗贯中所著《三国演义》第七十九回《兄逼弟曹植赋诗,侄陷叔刘封伏法》,引用的《七步诗》成了四句:“煮豆燃豆萁,豆在釜中泣,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!”
俄罗斯翻译家帕纳秀克(В. А. Панасюк,1924—1990)花费几年心血,把《三国演义》译成俄语《Троецарствие》(《三国》),1954年由苏联国家文学艺术出版社出版,当时他才30岁,可谓年轻有为。不过,需要指出的一点是,译本中的诗词都经过了米里穆斯基(И. В. Миримский,1908—1962)的加工润色。下面是他们合作翻译的《七步诗》:
Чтобы сварить бобы, ботву зажгли бобовую.
И начали бобы тут горько слезы лить:
“Ведь с вами мы родня — одниродили корни нас,
Так почему ж вы нас торопитесь вырить?”
译者采用双音步抑扬格进行翻译,一、三行十四音节七音步,二、四行十二音节六音步,偶行押韵,既注重语言精确,又致力于传达原作的节奏,以格律诗译格律诗,不愧为名著译者的手笔。逐词逐句回译成汉语是:
(楷体开始)
为了煮豆子,点燃了豆秸。
于是豆子开始痛苦地哭泣:
“我们是同胞——同根所生,
为什么摧残我们如此心急?”
(楷体结束)
第二个译曹植《七步诗》的是诗人吉托维奇(А. И. Гитович,1909—1966),他翻译过屈原的《离骚》、《九章》、《九歌》,出版过《李白诗选》、《杜甫诗选》、《王维诗选》,是很有成就的诗歌翻译家。让人想不到的是,他本人不懂汉语。他跟汉学家合作,由其他人先翻译初稿,他再作诗化处理。他晚年的一个愿望是翻译《三曹诗选》,可惜未能如愿。请看他的译文《Семь шагов》(《七步》):
Горит костер из стеблей бобов,
И варятся на огне бобы,
По поводу горькой своей судьбы.
И плачут, и плачут бобы в котле
― Один у нас корень, ― стонут бобы.
Мы братья вам, стебли, а не рабы.
他采用双音节抑扬格,每行五音步,九个或十个音节,二、三、五、六四行押韵,用词不如《三国》俄译本那么准确,音韵也略显逊色。回译成汉语是:“锅下烧豆秸,/火上煮着豆子,// 由于命运苦,/ 豆在锅中哭泣,// ‘我们一条根,’豆子呻吟,/‘我们是兄弟,并非奴隶。’”
第六行选择“рабы”(奴隶),是为了跟上一行末尾的词“бобы”(豆子)押韵,原作第三行“本是同根生”引申的意思应该是:我们是兄弟,不是仇人,此处选用“奴隶”,确实有为押韵而押韵的嫌疑。
曹植《七步诗》的第三个俄译本,出自切尔卡斯基(Л. Е. Черкасский,1925—2003)的手笔,他是著名汉学家艾德林的学生,汉语名字叫车连义,1962年以《曹植的诗》获副博士学位,出版过《曹植诗选——七哀集》。由于他对曹植的生平与创作有深入的研究,加之本人擅长写诗,所以他翻译的《七步诗》(《Стихи за семь шагов》)更胜一筹:
Варят бобы, ―
Стебли горят под котлом.
Плачут бобы:
“Связаны все мы родством!
Корень один!
Можно ли мучить родню?
Не торопитесь
Нас предавать огню!”
逐行回译成汉语:
(楷体开始)
熬煮豆子,——
豆秸在锅下燃烧。
豆子哭泣:
“我们本是同胞!
同根所生!
怎么能折磨亲人?
何苦性急
用烈火烧灼我们!”
(楷体结束)
首先说,车连义用的题目《七步之内的诗》就比吉托维奇的《七步》更贴切,更准确。其次,他的译作节奏感更鲜明,也更和谐。他采用三音节扬抑抑格,奇数行两音步,偶数行三音步,韵式为ababxcxc,语言准确,情感真挚,达到了形神兼顾,惟妙惟肖的境地。
汉学家艾德林翻译《陶渊明诗选》和《白居易诗选》,注重节奏,不主张押韵,他担心用韵会因词害义。而车连义翻译中国古诗以及后来翻译《艾青诗选》和中国现当代诗歌,既重视节奏,又主张押韵,因为他深知押韵是汉语诗歌固有的本质特点。因此,可以说他在译诗这个领域,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曹植《七步诗》三个俄译本,他翻译得最好,就是其修养与功力的一个小小证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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